作者 / 王肇谦
你一定听说过，在朝鲜，“被肃清的人要彻底从历史上抹去”。
2013年，对北情报活动家们从12月上旬发现朝鲜中央电视台重播的朝鲜纪录电影《伟大的同志1 走在先军的道路上》中张成泽的身影被从镜头中完全截去，推断出张成泽“失事”、重大的变故正在酝酿之中。果不其然，张成泽缺位的纪录片播出三天后，同样是朝鲜中央电视台，对外公开了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公报和会议场景，会议决定开除张成泽党籍、解除张成泽一切职务、剥夺张成泽一切称号，张成泽当场被保卫干部逮捕，消息一时震动世界。
在张成泽身陷囹圄之时，曾经风光一时无两的李英浩早已从各种影像中消失无踪。虽然在当时，李英浩的突然解职被官方解释为“健康原因”，短暂地给他留有些许颜面，然而后来我们知道，他早已被内部按反党反革命宗派活动的罪名进行了顶格处理。
张成泽与李英浩的故事只是恰好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又赶上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这才在我们的记忆中存有些许痕迹。但朝鲜在各类影像中“重塑”历史的传统非常悠久，以下笔者试图对最近在朝鲜官方播出的影像资料中的“合成照片之谜”进行追踪。
2月8日是朝鲜的建军节。
解放后，伟大领袖金日成同志把建立一支强大的正规军队作为建设自主独立国家的必由之路，通过他卓越的军事建设思想和精力充沛的领导，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创建了一支继承了抗日传统的主体型的正规武装力量——朝鲜人民军。
金日成加强和发展朝鲜人民革命军作为正规革命武装力量并宣布朝鲜人民军诞生的历史性日子——2月8日。今年这一天，朝鲜中央电视台播出了许多关于金日成建军历史的节目。
纪录电影中多次出现有一张1946年成立的平壤学院的照片。以下是同一天两个节目中播放的平壤学院的影像截图。
可以看到，同样的地点，上图和下图的背景却完全不同。更违和的是，两张照片的清晰度明明都不高，金日成主席的肖像却出奇地有着很高分辨率，闪亮而美丽、熠熠生辉，几乎是悬浮于背景之上。
（平壤特别通讯—共立）为培养北朝鲜的政党、政治机关、民众团体迫切需要的干部…经过长期准备的平壤学院于1月3日正式开学，正式开院仪式将于2月23日举行。该学院将为培养我国未来的建国干部做出巨大贡献，由金日成担任名誉院长，金释民担任院长，从朝鲜各地选拔的600名优秀青年将学习政治和国际事务、朝鲜事务、党政和民政工作及其他科目。该学院的教育政策是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将学习与行动相结合。学生们的中心口号是“做人民忠仆”。
上面两张图分别是1946年2月1日的《工业新闻》和《中央新闻》对平壤学院正式成立开张的报道。根据上面的说法，平壤学院是朝鲜在摆脱日本殖民统治、光复后建立的一所学校，目的是培训将领导建国事业的干部。现在问题来了，朝鲜的纪录电影编辑们为什么要合成平壤学院的照片？
我最初想到的是，对于今天的朝鲜来说，历史照片中可能存在着“不合适”的肖像悬挂景象。因为在朝鲜刚刚解放后的一段时间里，金日成以外的人的画像在朝鲜并排悬挂的情况并不稀见，比如上面这幅照片所反映的斯大林和金日成的肖像悬挂办法。
下面这幅照片则反映了国营中央第二百货店正门外墙上同时挂有金日成、毛泽东和布尔加宁的肖像画。
现在人们一般认为，并排悬挂多人肖像的做法在1967年开始旨在确立党的唯一思想体系的“党的基础筑成时期”逐渐取消。党的唯一思想体系和党的唯一领导体系树立起来以后，全朝鲜仅在金日成广场两侧的建筑上保留了马克思和列宁的肖像画——直到2012年。
然而，正如上文中提到的，1946年平壤学院建立时的名誉院长是金日成，因此原本照片上仅有金日成的画像也不足为奇。毕竟同于1946年成立的中央保安幹部学校（劳动党初级保卫干部的培训机构）的大门上也是仅悬挂金日成的肖像，这张照片就不太像是合成照片。
谜团越来越深了。长期以来，朝鲜习惯于通过不断修正历史影像资料，以保持大众对于朝鲜历史的“正确的历史记忆”，抹掉那些不再提及的人物、事件甚至是不光彩的过往，建构出永远正确的伟岸形象。
然而，这种修改与重构往往并不仅仅发生在“肃清”这样严重的事件上：比如去年底开始，朝鲜中央电视台播出的各类节目中原本出现的最高司令官旗和最高司令官徽章的画面均被打上马赛克或用其他新的画面取代；去年朝鲜劳动党建党75周年庆祝活动结束后再次翻修的金日成广场近大同江一侧的建筑上原先高高树立、与“白头革命精神”旗帜相对的最高司令官旗帜已被画有工农兵群像的红旗所替代——这一现象相伴而来的是今年初开始，金正恩“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武力最高司令官”这一头衔已不再对内提及。
下面列举一些朝鲜合成照片的知名作品，大家可以一起来找找茬~
在这里，我想回到开头，就“朝鲜为什么要合成平壤学院的照片”试着提出一些假设：
1）这张照片拍摄于解放后不久，年深日久，中间又经历了3年的祖国解放战争，美帝国主义侵略者几乎把朝鲜变为废墟，照片的原始底片无可避免受到损坏，连金日成的画像也难以避免。如果把这幅已经受损的照片原封不动地展示在纪录电影里，显然是缺乏对金日成和观众的尊重，因此摄影师同志们将底片进行了修复。
2）我们现在看到的平壤学院大门上的这幅金日成画像，近年来经常出现在讲述朝鲜解放时期的纪录电影中，下图是一部纪录电影中出现的《汉城新报》的头版：
我们有理由相信当年的原版报纸上所用的金日成肖像并不是这一张，在电影中则遭到了替换。也许，朝鲜的电影家们认为，与原来的肖像画相比，这张画像更接近金正恩的形象。毕竟在2009年后相当一段时间内，金正恩一直是被当作“又一位青年将军”宣传的（ “青年大将金正恩同志是完美无缺地体现了伟人的品格与才智，忠实履行伟大将军的思想与领导的白头山型将军”）。
我们可以理解朝鲜希望将更美好、更正确的一面展现给世人的心理，但有时候残缺的真实同样有其价值。